雖然許多台灣意見領袖、傳播學者都不喜歡「名嘴」,但從各種跡象看來,「名嘴」非但不會消失,而且似乎還會與我們愈黏愈緊。

先從供給面看,台灣是全世界極其稀有的「電視新聞大國」,單日播出的電視新聞總時數舉世無匹,收視率的高度競爭帶來了內容產製上的「恐怖平衡」,每家新聞台都只投資別家會投資的「成功關鍵要素」(例如千萬年薪的主播),也必然一窩蜂地只報導別家都會報導的新聞,在這樣的邏輯下,名嘴政論節目的茁壯自然順理成章:再也沒有其他節目的生產、製作與維持,能像它們那樣的「低成本」,而同時又確保著「穩定收視率」。

每一天的白天,台灣的政治社群自動生產著各類議題(從陳致中召妓、花博九層塔、健保費率到槍擊案有導演否),到了晚上,只要主持人能把議題的「挑釁點」設定好,然後「名嘴」們各自發揮,便能讓一百廿分鐘的節目高潮迭起;原本對BBC或Discovery頻道而言要五十萬美金才能研發製作出的節目,我們的名嘴節目只要十萬台幣的成本就可打發,而且毫不含糊地滿足「即時性」、「切身性」、「娛樂性」的需求。

然而,為什麼藍、綠支持者每天都看,卻不會彈性疲乏呢(反而是對政論反感的年輕人早早疲乏,也早已離開電視機前)?一個重要的觀察角度是:「名嘴」是連結「現代人」與抽象化的「現代社會」間的意義鎖鏈(即便這道鎖鏈往往帶有著不少的偏見與庸見)。

英國社會學家Giddens最具穿透力的社會分析,在於他指出「現代社會」為了超越時、空的限制進行無窮無盡的再生產,逐漸發展出兩個機制,其一是「象徵標誌」(symbolic token),從最簡單的紅綠燈、回收材質的三角形符號到複雜的國際股市交易代碼都是,它們都能在跨時空的場域中被交換;另一則是「專家系統」(expert system ),我們在工作上將愈來愈是某個行業裡的「專家」,但生活上也愈來愈依靠其他「專家」(「專家」特徵之一便是活在專業「行話」中)。

然而,不管是「象徵標誌」或「專家系統」,它們都高度地抽象化,當它們占據生活世界的比重愈來愈大,現代人也就愈來愈難掌握它們與己身生命存在的意義關聯,我們會愈來愈因無法辨識「大條」新聞在自身的生命敘事中該扮演何種角色,而深深焦慮:「三聚氰胺」到底是什麼?我的理財專員有幫我買「連動債」嗎?ECFA來了,我該支持它或我該反對它?

現代人的「存在感」是透過把己身的「過去」、「現在」與「預期的未來」所串連起的「故事情節」所維繫的,因而如何詮釋「現在」並將之整合到原先的「過去+未來」的軸線上,至關重要。「名嘴」往往能透過一、兩個政治議題,將「抽象事件」周邊更廣大的符號世界與專家義理予以「世俗化」、「情感化」、「敘事化」,使新聞與廣大的受眾有了切身的意義。當觀眾們愈能情緒激昂,便愈覺得在這抽象世界中有所立基,更何況:那受名嘴召喚而來的call-in觀眾,讓白天無助的個人得以想像有一個更浩大的「生命共同體」存在著——我們,其實並不孤獨。

台灣要哪一天才能不需要「名嘴」?去看看晚上九點不坐在電視機前的年輕人,也許會找到另一些蛛絲馬跡。(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)

【2010/12/16 聯合報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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