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○○○年一月初,我第一次到愛爾蘭進行一個「小國大經濟」專題採訪。從倫敦到都柏林,在大街上的一棟新完工的旅館裡,坐在出奇冷清的咖啡廳一角,等候愛爾蘭前總理亞伯特雷諾斯(Albert Reynolds)。當時,從一九九四年到一九九九年,愛爾蘭的經濟在五年間,成長了百分之五十五,是歐洲其他國家三倍。
愛爾蘭首都都柏林在二○○○年時因經濟起飛,已出現交通擁擠和房地產飆漲的情況。但對於首次從倫敦到都柏林的訪客,依然覺得像從大城市走進了小城鎮。
雷諾斯於一九九二到九四出任愛爾蘭總理前,先後擔任過愛爾蘭財政、工商、交通部長。訪談中,他提到主政期間的兩大主軸分別為,「和平的愛爾蘭」和「經濟成長的愛爾」。但他坦承,愛爾蘭發展,超過自己預期。北愛和平當時已拍板定案,愛爾蘭的經濟,根據雷諾斯自己的說法,「還有了個「塞爾特老虎」的新稱呼!」
同年,愛爾蘭政府新出爐的國家建設計劃,估計到二○○六年,愛爾蘭將可成為歐盟第四富裕國。但愛爾蘭在二○○四年時,不但達到了這個目標,且超過政府預估,成為歐盟第二大富裕國。二○○四年五月一日,歐盟向中東歐擴大,新加入歐盟的十會員國一致向愛爾蘭看齊。英國《經濟學人》對此有傳神描述,指出當時跟新歐盟十會員國政治人物聊天,只會得到一個句子,「大家都要變成愛爾蘭。」
二○○六年一月,第二次到愛爾蘭製作專題。當時的都柏林,新建築林立,處處可以感受到信心、活力和希望。
我們詢問許多人,關於愛爾蘭成功的原因。出身政治世家,終身投注政治和教育的另一位愛爾蘭前總理蓋瑞特費茲傑羅(Garret FitzGerald),提到了低稅制、教育制度,政治和平和社會傳統等因素。但最深刻的是,他提到,「今天的愛爾蘭,不在我的預料中,利弊互見。」他並說,政客和政黨也需要休生養息,在民主政治裡,不但政治領袖要懂得「該下台就下台」,「很少有政黨和政治領袖,執政多年後,還能保持好政績。」
不幸地,這位愛爾蘭老總理說中了。愛爾蘭經濟從二○○八年雷曼兄弟宣布破產開始,直線下落,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起步。
二○一○年十一月底,國際貨幣基金(IMF)坐在都柏林總理府談判的那一天,愛爾蘭民調顯示,人民對政客信任度,已從五○%滑落到一七%,要求執政十六年的愛爾蘭政府下台聲浪高漲。同一天,在總理府前,遇到一位熟識的愛爾蘭同業,我還未開口,他便說,「樓起樓蹋,我們現在成了全球的笑柄!」
「六○年代、八○年代的經濟危機,我們都有理由怨天尤人。但是,這一次,愛爾蘭經濟泡沫化,我們無人可怪,是自己的責任。」憤怒與羞辱幾乎是普遍反應。愛爾蘭作家塔伊賓(Colm Toibin)說,回想過去十數年的愛爾蘭,「我不知道該哭還是笑!」
愛爾蘭心理學者加佛尼(Maureen Gaffney)認為,愛爾蘭是一個務實樂觀、重感受的民族,「現在整個愛爾蘭處於憤怒與驚嚇的「爆炸」(explosion)中。」她相信:「只要有機會,愛爾蘭會走過來的。」
問題是,什麼是愛爾蘭新機會?愛爾蘭要求歐盟和國際給予愛爾蘭更多政治空間;愛爾蘭人民則呼籲愛爾蘭必須進行政治改革,拒絕一個「換湯不換藥」的新政府。
我想起二○○六年到愛爾蘭時,與愛爾蘭評論家梅爾斯(Kevin Myers)的談話。他以「爆發」(explosive)形容當時站在雲端的愛爾蘭,認為過去十年是愛爾蘭最好的年代,但也充滿危險,挑戰面對新社會和未來的智慧。
下星期,愛爾蘭國會必須對未來四年的預算撙節計劃表決。這個計劃是歐盟和IMF提供愛爾蘭紓困的先決條件。此刻,從雲端掉下來的愛爾蘭,已無其他選擇。關鍵在於,愛爾蘭能從此次大起大落的經驗中,學到什麼?而曾以愛爾蘭成功經驗為借鏡的其他國家,又能從中看到什麼?
留言列表